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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Anna Karenina), 安娜·卡列尼娜 (1) (1)

安娜·卡列尼娜 (1) (1)

斯捷潘 · 阿爾卡 季奇 嘆 了 口氣 , 揩 揩 臉 , 邁著 輕輕 的 腳步 走出 房間 。 “ 馬特維 說 事情 自 會 好 起來 的 ; 但是 怎樣 ? 我 看 毫無辦法 。 唉 , 唉 , 多 可怕 呀 ! 而且 她 多麼 粗野 地 叫喊 著 ,” 他 自言自語 , 想 起來 她 的 喊叫 和 “ 無賴 ”、“ 情婦 ” 這 兩個 字眼 。 “ 說不定 女僕 們 都 聽到 了 ! 粗野 得 可怕 呀 ! 可怕 呀 ! ” 斯捷潘 · 阿爾卡 季奇 一個 人站 了 一會 , 揩 了 揩 眼睛 , 嘆 了 口氣 , 挺起 胸膛 , 走出 房間 。 這天 是 禮拜五 , 德國 鐘 錶 匠 正在 餐室 裡給 鐘 上弦 。 斯捷潘 · 阿爾卡 季奇 想起 他 曾 跟 這個 嚴守 時刻 的 、 禿頭 的 鐘 錶 匠 開 過 一次 玩笑 , 說 “ 這 德國人 給 自己 上足 了 一輩子 的 發條 來 給 鐘 上發條 ”。 他 微笑 了 。 斯捷潘 · 阿爾卡 季奇 是 愛 說笑話 的 。 “ 也許 事情 自 會 好 起來 的 ! ' 自 會 好 起來 的 ,' 倒 是 一個 有趣 的 說法 ,” 他 想 。 “ 我要 再說 說 它 。 ” “ 馬特維 ! ” 他 叫 。 “ 你 和 瑪麗亞 在 休息室 裡替 安娜 · 阿爾卡 季耶夫 娜 把 一切 收拾 好 ,” 他 在 馬特維 進來 時 對 他 說 。 “ 是 , 老爺 。 ” 斯捷潘 · 阿爾卡 季奇 穿 上 皮大衣 , 走上 台階 。 “ 您 不 回來 吃飯 嗎 ? ” 馬特維 一面 說 , 一面 送 他 出去 。 “ 說不定 。 這 是 給 家用 的 ,” 他 說 , 從 皮夾 裡 掏出 一張 十 盧布 的 鈔票 來 。 “ 夠 了 吧 。 ” “ 夠不夠 , 我們 總得 應付 過去 ,” 馬特維 說 , 砰 的 一聲 把 車門 關上 , 退回 台階 上 了 。 同時 , 達里 婭 · 亞歷山德羅夫 娜 哄 好 了 小孩 , 而且 由 馬車 聲 知道 他 已經 走 了 , 就 又 回到 寢室 。 這 是 她 逃避 煩累 家務事 的 唯一 的 避難所 , 她 一出 寢室 , 煩累 的 家務事 就 包圍住 她 。 就是 現在 , 她 在 育兒 室 的 短短 時間 裡 , 英國 家庭 女教師 和 馬特 廖娜 · 菲利 蒙 諾夫 娜 就 問 了 她 幾個 不能 延擱 、 而 又 只有 她 才 能夠 回答 的 問題 :“ 小孩 們 出去 散步 穿 什麼 衣裳 ? 他們 要 不要 喝牛奶 ? 要 不要 找 一個 新 廚師 來 ? ” “ 哦 , 不要 問 我 , 不要 問 我 吧 ! ” 她 說 ; 然後 回到 寢室 , 她 在 她 剛才 坐 著 和 丈夫 談話 的 原來 的 地方 坐下 , 緊握著 她 那 瘦 得 戒指 都 要 滑下來 的 兩手 , 開始 在 她 的 記憶 裡 重溫 著 全部 的 談話 。 “ 他 走 了 ! 但是 他 到底 怎樣 和 她 斷絕 關 係 的 ? ” 她 想 。 “ 他 難道 還 去 看 她 嗎 ? 我 怎麼 不問 他 ! 不 , 不 , 和解 是 沒有 可能 了 。 即使 我們 仍舊 住 在 一所 屋子 裡 , 我們 也 是 陌生人 —— 永遠 是 陌生人 ! ” 她 含 著 特別 的 意義 重複 著 那個 在 她 聽 來 是 那麼 可怕 的 字眼 。 “ 我 多麼 愛 他 呀 ! 我 的 天 啊 , 我 多麼 愛 他 呀 ! …… 我 多麼 愛 他 呀 ! 而且 我 現在 不是 還 愛 他 嗎 ? 我 不是 比 以前 更 愛 他 了 嗎 ? 最 可怕 的 是 … …” 她 開始 想 , 但是 沒有 想 完 , 因為 馬特 廖娜 · 菲利 蒙 諾夫 娜 從 門口 伸進 頭來 了 。 “ 讓 我 去 叫 我 的 兄弟 來 吧 ,” 她 說 ,“ 他 總 可以 做做飯 ; 要不然 , 又 會 像 昨天 一樣 , 到 六點鐘 孩子 們 還 沒有 飯 吃 。 ” “ 好 的 , 我 馬上 就 來 料理 。 你 派 人 去取 新 鮮牛奶 了 嗎 ? ” 於是 達里 婭 · 亞歷山德羅夫 娜 就 投身 在 日常 的 事務 裡 , 把 她 的 憂愁 暫時 淹沒 在 這些 事務 中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 靠着 天资 高 , 在 学校 里 学习 得 很 好 , 但是 他 懒惰 而 又 顽皮 , 所以 结果 他 在 他 那 一班 里 成绩 是 最差 的 一个 。 但是 尽管 他 一向 过 着 放荡 的 生活 , 衔级 低微 , 而 年龄 又 较轻 , 他 却 在 莫斯科 一个 政府 机关 里 占 着 一个 体面 而 又 薪水 丰厚 的 长官 的 位置 。 这个 位置 , 他 是 通过 他 妹妹 安娜 的 丈夫 , 阿列克谢 · 亚历山德罗 维奇 · 卡 列宁 的 引荐 得来 的 。 卡 列宁 在 政府 的 部里 占 着 一个 最 主要 的 职位 , 这个 莫斯科 的 机关 就是 直属 他 的 部 的 。 但是 即使 卡 列宁 没有 给 他 的 妻兄谋到 这个 职务 , 斯季瓦 · 奥布 隆斯基 通过 另外 一百个 人 —— 兄弟 、 妹妹 、 亲戚 、 表兄弟 、 叔父 或 姑母 —— 的 引荐 , 也 可以 得到 这个 或 另外 类似 的 位置 , 每年 拿到 六千 卢布 的 薪水 , 他 是 绝对 需要 这么 多钱 的 , 因为 , 虽然 有 他 妻子 的 大宗 财产 , 他 的 手头 还是 拮据 的 。 半个 莫斯科 和 彼得堡 都 是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的 亲戚朋友 。 他 是 在 那些 曾经 是 , 现在 仍然 是 这个 世界 上 的 大人物 们 中间 长大 的 。 官场 中 三分之一 的 人 , 比较 年老 的 , 是 他 父亲 的 朋友 , 从 他 幼年 时 就 认识 他 ; 另外 的 三分之一 是 他 的 密友 , 剩下 的 三分之一 是 他 的 知交 。 因此 , 职位 , 地租 和 承租权 等等 形式 的 尘世 上 的 幸福 的 分配 者 都 是 他 的 朋友 , 他们 不会 忽视 他们 自己 的 同类 ; 因此 奥布 隆斯 基要 得到 一个 薪水 丰厚 的 位置 , 是 并 不 怎样 费力 的 ; 他 只要 不 拒绝 、 不嫉妒 、 不 争论 、 不 发脾气 就行了 , 这些 毛病 , 由于 他 特有 的 温和 性情 , 他 是 从来 没有 犯过 的 。 假使 有人 对 他 说 他 得不到 他 所 需要 的 那么 多 薪水 的 位置 的话 , 他 一定 会 觉得 好笑 ; 何况 他 的 要求 并 不过 分 , 他 只 要求 年龄 和 他 相同 的 人们 所 得到 的 , 而且 他 担任 这种 职务 , 是 和 任何人 一样 胜任愉快 的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博得 所有 认识 他 的 人 的 欢心 , 不 只是 由于 他 的 善良 开朗 的 性格 和 无可 怀疑 的 诚实 , 而且 在 他 的 身上 , 在 他 那 漂亮 的 开朗 的 容貌 , 他 那 闪耀 的 眼睛 , 乌黑 的 头发 和 眉毛 , 以及 他 那 又 红 又 白 的 面孔 上 , 具有 一种 使 遇见 他 的 人们 觉得 亲切 和 愉快 的 生理 的 效果 。 “ 嗳 哈 ! 斯季瓦 ! 奥布 隆斯基 ! 他来 了 ! ” 谁 遇见 他 差不多 总是 带 着 快乐 的 微笑 这样 说 。 即使 有时 和 他 谈话 之后 似乎 并 没有 什么 特别 愉快 的 地方 , 但是 过 一天 , 或者 再 过 一天 , 大家 再 看见 他 , 还是 一样 地 高兴 。 充任 莫斯科 的 政府 机关 的 长官 已经 三年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不但 赢得 了 他 的 同僚 、 下属 、 上司 和 所有 同 他 打 过 交道 的 人们 的 喜欢 , 而且 也 博得 了 他们 的 尊敬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博得 他 同事 的 一致 尊敬 的 主要 特质 是 : 第一 , 由于 意识 到 自己 的 缺点 而 对 别人 极度 宽容 ; 第二 , 是 他 的 彻底 的 自由主义 —— 不是 他 在 报上 所读 到 的 自由主义 , 而是 他 天生 的 自由主义 , 由于 这个 , 他 对 一切 人 都 平等 看待 , 不问 他们 的 衔级 或 职位 的 高低 ; 第三 , 也 是 最 重要 的 , 是 他 对 他 所 从事 的 职务 漠不关心 , 因此 他 从来 没有 热心 过 , 也 从来 没有 犯过 错误 。 到 了 他 办公 的 地点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就 被 一个 挟着 公事包 的 恭顺 的 门房 跟 随着 , 走进 了 他 的 小 办公室 , 穿 上 制服 , 走 到 办公室 来 。 书记 和 职员 都 起立 , 快乐 而 恭顺 地向 他 鞠躬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照常 迅速 地 走 到 他 自己 的 位子 跟前 , 和 同僚 们 握 了 握手 , 就 坐下 来 。 他 说 了 一两句 笑话 。 说 得 很 得体 , 就 开始 办公 了 。 为了 愉快 地 处理 公务 所 必需 的 自由 、 简便 和 仪式 的 分寸 , 再 没有 谁 比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懂得 更 清楚 的 了 。 一个 秘书 , 带 着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的 办公室 每个 人 所 共有 的 快乐 而 恭顺 的 神情 , 拿 着 公文 走进 来 , 用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所 倡导 的 那种 亲昵 的 、 无拘无束 的 语调 说 : “ 我们 设法 得到 了 奔萨 省府 的 报告 。 在 这里 , 要 不要 ……。 “ 终于 得到 了 吗 ?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把 手指 按 在 公文 上 。 哦 , 先生 们 ……” 于是 开始 办公 了 。 “ 要是 他们 知道 ,” 他 想 , 带 着 庄重 的 神气 低下头 , 一边 听 着 报告 。 “ 半个 钟点 以前 , 他们 的 长官 多么 像 一个 做 了 错事 的 小孩 啊 ! ……” 在 宣读 报告 的 时候 他 的 眼里 含着 笑意 。 办公 要 一直 不停 地 继续 到 两点钟 , 到 两点钟 才 休息 和 用 午饭 。 还 不到 两点钟 的 时候 , 办公室 的 大 玻璃门 突然 开 了 , 一个 什么 人 走 了 进来 。 所有 坐在 沙皇 肖像 和 正义 镜 下面 的 官员 们 , 都 高兴 可以 散散心 , 向 门口 望 着 ; 但是 门房 立刻 把 闯进来 的 人 赶 了 出去 , 随手 把 玻璃门 关上 了 。 报告 读完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站 起来 , 伸 了 伸懒腰 , 于是 , 发挥 时代 的 自由主义 , 在 办公室 拿出 一支 纸烟 来 , 然后 走进 他 的 小 办公室 去 。 他 的 两个 同僚 —— 老 官吏 尼基京 和 侍从官 格里 涅 维奇 跟 随着 他 进去 。 “ 我们 吃 了 午饭 还 来得及 办完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说 。 “ 当然 来得及 ! ” 尼基京 说 。 “ 那福明 一定 是 个 很狡猾 的 家伙 ,” 格里 涅 维奇 说 的 是 一个 和 他们 正在 审查 的 案件 有关 的 人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听 了 格里 涅 维奇 的话 皱 皱眉 , 这样 使 他 明白 过早 地下 判断 是 不 对 的 , 他 没有 回答 一句 话 。 “ 刚才 进来 的 是 谁 ? ” 他 问 门房 。 “ 大人 , 一个 人 趁 我 刚 一 转身 , 没有 得到许可 就 钻进来 了 。 他 要 见 您 。 我 告诉 他 : 等 办公 的 官员 们 走 了 的 时候 , 再 ……” “ 他 在 什么 地方 ? ” “ 也许 他 到 走廊 里 去 了 ; 他 刚才 还 在 那里 踱来 踱去 。 那 就是 他 ,” 门房 说 , 指着 一个 蓄着 鬈 曲 胡须 、 体格 强壮 、 宽肩 的 男子 , 他 没有 摘下 羊皮 帽子 , 正在 轻快 而 迅速 地 跑 上 石级 磨损 了 的 台阶 。 一个 挟着 公事包 的 瘦削 官吏 站住 了 , 不以为然 地 望了望 这位 正跑 上 台阶 的 人 的 脚 , 又 探问 似地 瞥 了 奥布 隆斯基 一眼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 奇正 站 在 台阶 顶上 。 当 他 认出 走上 来 的 人 的 时候 , 他 那托 在 制服 的 绣 金 领子 上面 容光焕发 的 和蔼 面孔 显得 更 光彩 了 。 “ 哦 , 原来 是 你 ! 列文 ! 你 终于 来 了 ,” 他 带 着 亲切 的 嘲弄 微笑 说 , 一面 打量 着 走上 前来 的 列文 。 “ 你 怎么 肯 驾临 这个 巢穴 来看 我 ?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说 , 握手 他 还 不 满足 , 他 吻 了 吻 他 的 朋友 。 “ 来 了 好久 了 吗 ? ” “ 我 刚刚 到 , 急于 要 见 你 ,” 列 文说 , 羞涩 地 、 同时 又 生气 和 不安 地向 四下 望了望 。 “ 哦 , 让 我们 到 我 的 房间 里 去 吧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说 , 他 知道 他 的 朋友 自尊心 很强 和 易怒 的 羞赧 , 于是 , 挽着 他 的 胳膊 , 他拉着 他 走 , 好像 引导 他 穿过 什么 危险物 一样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几乎 对 他 所有 的 相识 都 称 “ 你 ”, 他 通通 叫 他们 的 教 名 : 六十岁 的 老人 和 二十岁 的 青年人 、 演员 、 大臣 、 商人 和 侍从 武官 都 一律 对待 , 因此 他 大部分 的 密友 可以 在 社会阶层 的 两个 极端 找到 , 他们 要是 知道 通过 奥布 隆斯基 的 媒介 而 有 了 共同 的 关系 , 一定 会 很 惊讶 的 。 凡是 和 他 一道 喝 过 香槟 的 人 都 是 他 的 亲密 朋友 , 而 他 跟 什么 人 都 一道 喝 香槟 , 所以 万一 当着 他 部下 的 面 , 他 遇见 了 他 的 什么 “ 不体面 的 亲友 ”( 如 他 所 戏谑 似地 称呼 他 的 许多 朋友 ), 他 凭着 他 特有 的 机智 , 懂得 怎样 冲 淡 在 他们 心中 留下 的 不 愉快 印象 。 列文 并 不是 一个 “ 不体面 的 亲友 ”, 但是 奥布 隆斯基 立刻 敏感 到 列文 一定 以为 他 不愿 当着 他 部下 的 面 露出 他 和 他 的 亲密 , 故而 赶紧 把 他 带到 他 的 小 办公室 里 去 。 列文 和 奥布 隆斯基 差不多 同样 年纪 ; 他们 的 亲密 并 不 只 由于 香槟 。 列文 是 他 从小 的 同伴 和 朋友 。 他们 虽然 性格 和 趣味 各不相同 , 却 像 两个 从小 在 一块儿 的 朋友 一样 相亲相爱 。 虽然 如此 , 他们 两人 —— 像 选择 了 不同 的 活动 的 人们 之间 所常 发生 的 情形 一样 —— 虽然 议论 时 也 说 对方 的 活动 是 正确 的 , 但 却 从 心底 鄙视 。 彼此 都 感觉 得 好像 自己 过 的 生活 是 唯一 真正 的 生活 , 而 他 朋友 所过 的 生活 却 完全 是 幻想 。 奥布 隆斯基 一 看见 列文 就 抑制 不住 微微 讽刺 的 嘲笑 。 他 多少次 看见 列文 从 乡下 到 莫斯科 来 , 他 在 乡下 做 的 什么 事情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从来 也 不 十分 理解 , 而且 也 实在 不感兴趣 。 列文 每次 到 莫斯科 来 总是 非常 激动 , 非常 匆忙 , 有点 不安 , 又 因为 自己 的 不安 而 激怒 , 而且 大部分 时候 对于 事物 总是 抱 着 完全 新 的 、 出人意外 的 见解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嘲笑 这个 , 却 又 喜欢 这个 。 同样 , 列文 从 心底 鄙视 他 朋友 的 都市生活 方式 和 他 认为 没有 意思 而 加以 嘲笑 的 公务 。 但是 所 不同 的 只是 奥布 隆斯 基因 为 做 着 大家 都 做 的 事 , 所以 他 能够 得意 地 、 温和 地笑 , 而列文 却是 不 得意 地 、 有时 甚至 生气 地笑 。 “ 我们 盼 了 你 好久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说 , 走进 他 的 小 办公室 , 放开 列文 的 胳膊 , 好像 表示 这里 一切 危险 都 过去 了 一样 。 “ 我 看见 你 真是 非常 , 非常 的 高兴 呢 ! ” 他 继续 说 ,“ 哦 , 你好 吗 ? 呃 ! 你 什么 时候 到 的 ? ” 列文 沉默 着 , 望 着 奥布 隆斯基 的 两个 同僚 的 不 熟识 的 面孔 , 特别 是 望 着 那位 风雅 的 格里 涅 维奇 的 手 , 那手 有 那么 长 的 雪白 指头 , 那么 长 的 、 黄黄的 、 尖端 弯曲 的 指甲 , 袖口 上系 着 那么 大 的 发光 的 钮扣 , 那手 显然 占去 了 他 全部 的 注意力 , 不让 他 有 思想 的 自由 了 。 奥布 隆斯基 立刻 注意 到 这个 , 微笑 了 。 “ 哦 , 真的 , 让 我 来 给 你们 介绍 吧 ,” 他 说 ,“ 我 的 同事 : 菲利普 · 伊万 内奇 · 尼基京 , 米哈伊尔 · 斯坦尼斯 拉 维奇 · 格里 涅 维奇 ,” 然后 转向 列文 ,“ 县议员 , 县议会 的 新 人物 , 一只 手 可以 举重 五十 普特 ① 的 运动 家 , 畜牧 家 , 狩猎 家 , 我 的 朋友 , 康斯坦丁 · 德米特里 奇 · 列文 , 谢尔盖 · 伊万 内奇 · 科兹内 舍夫 的 令弟 。 ” ①1 普特 合 16.3 公斤 。 “ 高兴 得 很 ,” 老 官吏 说 。 “ 我 很 荣幸 认识 令兄 谢尔盖 · 伊万 内奇 ,” 格里 涅 维奇 说 , 伸出 他 那 留 着 长 指甲 的 、 纤细 的 手来 。 列文皱 着 眉 , 冷 淡 地握 了 握手 , 立刻 就 转向 奥布 隆斯基 。 虽然 他 对 他 的 异父 兄弟 , 那位 全俄 闻名 的 作家 抱 着 很大 的 敬意 , 但是 当 人家 不 把 他 看作 康斯坦丁 · 列文 , 而 只 把 他 看作 有名 的 科兹内 舍夫 的 兄弟 的 时候 , 他 就 不能 忍受 了 。


安娜·卡列尼娜 (1) (1) Anna Karenina (1) (1)

斯捷潘 · 阿爾卡 季奇 嘆 了 口氣 , 揩 揩 臉 , 邁著 輕輕 的 腳步 走出 房間 。 Stepan Arkazic seufzte, rieb sich das Gesicht und ging mit einem leichten Schritt aus dem Raum. Stepan Arkadzic sighed, wiped his face, and walked out of the room with a gentle footstep. “ 馬特維 說 事情 自 會 好 起來 的 ; 但是 怎樣 ? "Mattvi said things would get better; but how? 我 看 毫無辦法 。 I see no way. 唉 , 唉 , 多 可怕 呀 ! Alas, alas, how terrible! 而且 她 多麼 粗野 地 叫喊 著 ,” 他 自言自語 , 想 起來 她 的 喊叫 和 “ 無賴 ”、“ 情婦 ” 這 兩個 字眼 。 And how rudely she yelled," he said to himself, remembering her yelling and the words "rogue" and "mistress". “ 說不定 女僕 們 都 聽到 了 ! "Maybe the maids have heard it! 粗野 得 可怕 呀 ! It's terrible rough! 可怕 呀 ! ” 斯捷潘 · 阿爾卡 季奇 一個 人站 了 一會 , 揩 了 揩 眼睛 , 嘆 了 口氣 , 挺起 胸膛 , 走出 房間 。 Stepan Arkadzic stood alone for a while, wiped his eyes, sighed, straightened his chest, and walked out of the room. 這天 是 禮拜五 , 德國 鐘 錶 匠 正在 餐室 裡給 鐘 上弦 。 This day is Friday, the German watchmaker is winding the clock in the dining room. 斯捷潘 · 阿爾卡 季奇 想起 他 曾 跟 這個 嚴守 時刻 的 、 禿頭 的 鐘 錶 匠 開 過 一次 玩笑 , 說 “ 這 德國人 給 自己 上足 了 一輩子 的 發條 來 給 鐘 上發條 ”。 Stepan Arkadzic remembered that he had made a joke with the bald watchmaker who was strict with this moment, and said, "This German has wound himself a clockwork all his life to wind the clock." 他 微笑 了 。 He smiled. 斯捷潘 · 阿爾卡 季奇 是 愛 說笑話 的 。 “ 也許 事情 自 會 好 起來 的 ! "Maybe things will get better! ' 自 會 好 起來 的 ,' 倒 是 一個 有趣 的 說法 ,” 他 想 。 “ 我要 再說 說 它 。 ”   “ 馬特維 ! ” 他 叫 。 “ 你 和 瑪麗亞 在 休息室 裡替 安娜 · 阿爾卡 季耶夫 娜 把 一切 收拾 好 ,” 他 在 馬特維 進來 時 對 他 說 。 "You and Maria packed everything for Anna Arkadievna in the lounge," he said to him when he came in. “ 是 , 老爺 。 ”    斯捷潘 · 阿爾卡 季奇 穿 上 皮大衣 , 走上 台階 。 Stepan Arkadzic put on a fur coat and walked up the steps. “ 您 不 回來 吃飯 嗎 ? "Aren't you coming back for dinner? ” 馬特維 一面 說 , 一面 送 他 出去 。 Mattwi said while sending him out. “ 說不定 。 "Maybe. 這 是 給 家用 的 ,” 他 說 , 從 皮夾 裡 掏出 一張 十 盧布 的 鈔票 來 。 This is for household use," he said, and took out a ten-ruble banknote from his wallet. “ 夠 了 吧 。 "Enough. ”   “ 夠不夠 , 我們 總得 應付 過去 ,” 馬特維 說 , 砰 的 一聲 把 車門 關上 , 退回 台階 上 了 。 "Enough is enough, we have to deal with it," Mattvey said, slamming the door shut and stepping back onto the steps. 同時 , 達里 婭 · 亞歷山德羅夫 娜 哄 好 了 小孩 , 而且 由 馬車 聲 知道 他 已經 走 了 , 就 又 回到 寢室 。 At the same time, Dalia Alexandrovna coaxed the child, and the sound of the carriage knew that he had left, so he returned to the bedroom. 這 是 她 逃避 煩累 家務事 的 唯一 的 避難所 , 她 一出 寢室 , 煩累 的 家務事 就 包圍住 她 。 This is the only refuge for her to escape the tiring housework. As soon as she leaves the dormitory, the tiring housework surrounds her. 就是 現在 , 她 在 育兒 室 的 短短 時間 裡 , 英國 家庭 女教師 和 馬特 廖娜 · 菲利 蒙 諾夫 娜 就 問 了 她 幾個 不能 延擱 、 而 又 只有 她 才 能夠 回答 的 問題 :“ 小孩 們 出去 散步 穿 什麼 衣裳 ? 他們 要 不要 喝牛奶 ? 要 不要 找 一個 新 廚師 來 ? ”   “ 哦 , 不要 問 我 , 不要 問 我 吧 ! ” 她 說 ; 然後 回到 寢室 , 她 在 她 剛才 坐 著 和 丈夫 談話 的 原來 的 地方 坐下 , 緊握著 她 那 瘦 得 戒指 都 要 滑下來 的 兩手 , 開始 在 她 的 記憶 裡 重溫 著 全部 的 談話 。 “ 他 走 了 ! 但是 他 到底 怎樣 和 她 斷絕 關 係 的 ? ” 她 想 。 “ 他 難道 還 去 看 她 嗎 ? 我 怎麼 不問 他 ! 不 , 不 , 和解 是 沒有 可能 了 。 No, no, reconciliation is impossible. 即使 我們 仍舊 住 在 一所 屋子 裡 , 我們 也 是 陌生人 —— 永遠 是 陌生人 ! Even if we still live in a house, we are strangers - always strangers! ” 她 含 著 特別 的 意義 重複 著 那個 在 她 聽 來 是 那麼 可怕 的 字眼 。 “ 我 多麼 愛 他 呀 ! "How much I love him! 我 的 天 啊 , 我 多麼 愛 他 呀 ! …… 我 多麼 愛 他 呀 ! 而且 我 現在 不是 還 愛 他 嗎 ? 我 不是 比 以前 更 愛 他 了 嗎 ? 最 可怕 的 是 … …” 她 開始 想 , 但是 沒有 想 完 , 因為 馬特 廖娜 · 菲利 蒙 諾夫 娜 從 門口 伸進 頭來 了 。 “ 讓 我 去 叫 我 的 兄弟 來 吧 ,” 她 說 ,“ 他 總 可以 做做飯 ; 要不然 , 又 會 像 昨天 一樣 , 到 六點鐘 孩子 們 還 沒有 飯 吃 。 ”   “ 好 的 , 我 馬上 就 來 料理 。 你 派 人 去取 新 鮮牛奶 了 嗎 ? Have you sent someone to get fresh milk? ”    於是 達里 婭 · 亞歷山德羅夫 娜 就 投身 在 日常 的 事務 裡 , 把 她 的 憂愁 暫時 淹沒 在 這些 事務 中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 靠着 天资 高 , 在 学校 里 学习 得 很 好 , 但是 他 懒惰 而 又 顽皮 , 所以 结果 他 在 他 那 一班 里 成绩 是 最差 的 一个 。 但是 尽管 他 一向 过 着 放荡 的 生活 , 衔级 低微 , 而 年龄 又 较轻 , 他 却 在 莫斯科 一个 政府 机关 里 占 着 一个 体面 而 又 薪水 丰厚 的 长官 的 位置 。 这个 位置 , 他 是 通过 他 妹妹 安娜 的 丈夫 , 阿列克谢 · 亚历山德罗 维奇 · 卡 列宁 的 引荐 得来 的 。 卡 列宁 在 政府 的 部里 占 着 一个 最 主要 的 职位 , 这个 莫斯科 的 机关 就是 直属 他 的 部 的 。 但是 即使 卡 列宁 没有 给 他 的 妻兄谋到 这个 职务 , 斯季瓦 · 奥布 隆斯基 通过 另外 一百个 人 —— 兄弟 、 妹妹 、 亲戚 、 表兄弟 、 叔父 或 姑母 —— 的 引荐 , 也 可以 得到 这个 或 另外 类似 的 位置 , 每年 拿到 六千 卢布 的 薪水 , 他 是 绝对 需要 这么 多钱 的 , 因为 , 虽然 有 他 妻子 的 大宗 财产 , 他 的 手头 还是 拮据 的 。 半个 莫斯科 和 彼得堡 都 是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的 亲戚朋友 。 他 是 在 那些 曾经 是 , 现在 仍然 是 这个 世界 上 的 大人物 们 中间 长大 的 。 官场 中 三分之一 的 人 , 比较 年老 的 , 是 他 父亲 的 朋友 , 从 他 幼年 时 就 认识 他 ; 另外 的 三分之一 是 他 的 密友 , 剩下 的 三分之一 是 他 的 知交 。 因此 , 职位 , 地租 和 承租权 等等 形式 的 尘世 上 的 幸福 的 分配 者 都 是 他 的 朋友 , 他们 不会 忽视 他们 自己 的 同类 ; 因此 奥布 隆斯 基要 得到 一个 薪水 丰厚 的 位置 , 是 并 不 怎样 费力 的 ; 他 只要 不 拒绝 、 不嫉妒 、 不 争论 、 不 发脾气 就行了 , 这些 毛病 , 由于 他 特有 的 温和 性情 , 他 是 从来 没有 犯过 的 。 假使 有人 对 他 说 他 得不到 他 所 需要 的 那么 多 薪水 的 位置 的话 , 他 一定 会 觉得 好笑 ; 何况 他 的 要求 并 不过 分 , 他 只 要求 年龄 和 他 相同 的 人们 所 得到 的 , 而且 他 担任 这种 职务 , 是 和 任何人 一样 胜任愉快 的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博得 所有 认识 他 的 人 的 欢心 , 不 只是 由于 他 的 善良 开朗 的 性格 和 无可 怀疑 的 诚实 , 而且 在 他 的 身上 , 在 他 那 漂亮 的 开朗 的 容貌 , 他 那 闪耀 的 眼睛 , 乌黑 的 头发 和 眉毛 , 以及 他 那 又 红 又 白 的 面孔 上 , 具有 一种 使 遇见 他 的 人们 觉得 亲切 和 愉快 的 生理 的 效果 。 “ 嗳 哈 ! 斯季瓦 ! 奥布 隆斯基 ! 他来 了 ! ” 谁 遇见 他 差不多 总是 带 着 快乐 的 微笑 这样 说 。 即使 有时 和 他 谈话 之后 似乎 并 没有 什么 特别 愉快 的 地方 , 但是 过 一天 , 或者 再 过 一天 , 大家 再 看见 他 , 还是 一样 地 高兴 。 充任 莫斯科 的 政府 机关 的 长官 已经 三年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不但 赢得 了 他 的 同僚 、 下属 、 上司 和 所有 同 他 打 过 交道 的 人们 的 喜欢 , 而且 也 博得 了 他们 的 尊敬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博得 他 同事 的 一致 尊敬 的 主要 特质 是 : 第一 , 由于 意识 到 自己 的 缺点 而 对 别人 极度 宽容 ; 第二 , 是 他 的 彻底 的 自由主义 —— 不是 他 在 报上 所读 到 的 自由主义 , 而是 他 天生 的 自由主义 , 由于 这个 , 他 对 一切 人 都 平等 看待 , 不问 他们 的 衔级 或 职位 的 高低 ; 第三 , 也 是 最 重要 的 , 是 他 对 他 所 从事 的 职务 漠不关心 , 因此 他 从来 没有 热心 过 , 也 从来 没有 犯过 错误 。 到 了 他 办公 的 地点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就 被 一个 挟着 公事包 的 恭顺 的 门房 跟 随着 , 走进 了 他 的 小 办公室 , 穿 上 制服 , 走 到 办公室 来 。 书记 和 职员 都 起立 , 快乐 而 恭顺 地向 他 鞠躬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照常 迅速 地 走 到 他 自己 的 位子 跟前 , 和 同僚 们 握 了 握手 , 就 坐下 来 。 他 说 了 一两句 笑话 。 说 得 很 得体 , 就 开始 办公 了 。 为了 愉快 地 处理 公务 所 必需 的 自由 、 简便 和 仪式 的 分寸 , 再 没有 谁 比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懂得 更 清楚 的 了 。 一个 秘书 , 带 着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的 办公室 每个 人 所 共有 的 快乐 而 恭顺 的 神情 , 拿 着 公文 走进 来 , 用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所 倡导 的 那种 亲昵 的 、 无拘无束 的 语调 说 :   “ 我们 设法 得到 了 奔萨 省府 的 报告 。 在 这里 , 要 不要 ……。 “ 终于 得到 了 吗 ?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把 手指 按 在 公文 上 。 哦 , 先生 们 ……” 于是 开始 办公 了 。 “ 要是 他们 知道 ,” 他 想 , 带 着 庄重 的 神气 低下头 , 一边 听 着 报告 。 “ 半个 钟点 以前 , 他们 的 长官 多么 像 一个 做 了 错事 的 小孩 啊 ! ……” 在 宣读 报告 的 时候 他 的 眼里 含着 笑意 。 办公 要 一直 不停 地 继续 到 两点钟 , 到 两点钟 才 休息 和 用 午饭 。 还 不到 两点钟 的 时候 , 办公室 的 大 玻璃门 突然 开 了 , 一个 什么 人 走 了 进来 。 所有 坐在 沙皇 肖像 和 正义 镜 下面 的 官员 们 , 都 高兴 可以 散散心 , 向 门口 望 着 ; 但是 门房 立刻 把 闯进来 的 人 赶 了 出去 , 随手 把 玻璃门 关上 了 。 报告 读完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站 起来 , 伸 了 伸懒腰 , 于是 , 发挥 时代 的 自由主义 , 在 办公室 拿出 一支 纸烟 来 , 然后 走进 他 的 小 办公室 去 。 他 的 两个 同僚 —— 老 官吏 尼基京 和 侍从官 格里 涅 维奇 跟 随着 他 进去 。 “ 我们 吃 了 午饭 还 来得及 办完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说 。 “ 当然 来得及 ! ” 尼基京 说 。 “ 那福明 一定 是 个 很狡猾 的 家伙 ,” 格里 涅 维奇 说 的 是 一个 和 他们 正在 审查 的 案件 有关 的 人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听 了 格里 涅 维奇 的话 皱 皱眉 , 这样 使 他 明白 过早 地下 判断 是 不 对 的 , 他 没有 回答 一句 话 。 “ 刚才 进来 的 是 谁 ? ” 他 问 门房 。 “ 大人 , 一个 人 趁 我 刚 一 转身 , 没有 得到许可 就 钻进来 了 。 他 要 见 您 。 我 告诉 他 : 等 办公 的 官员 们 走 了 的 时候 , 再 ……”   “ 他 在 什么 地方 ? ”   “ 也许 他 到 走廊 里 去 了 ; 他 刚才 还 在 那里 踱来 踱去 。 那 就是 他 ,” 门房 说 , 指着 一个 蓄着 鬈 曲 胡须 、 体格 强壮 、 宽肩 的 男子 , 他 没有 摘下 羊皮 帽子 , 正在 轻快 而 迅速 地 跑 上 石级 磨损 了 的 台阶 。 一个 挟着 公事包 的 瘦削 官吏 站住 了 , 不以为然 地 望了望 这位 正跑 上 台阶 的 人 的 脚 , 又 探问 似地 瞥 了 奥布 隆斯基 一眼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 奇正 站 在 台阶 顶上 。 当 他 认出 走上 来 的 人 的 时候 , 他 那托 在 制服 的 绣 金 领子 上面 容光焕发 的 和蔼 面孔 显得 更 光彩 了 。 “ 哦 , 原来 是 你 ! 列文 ! 你 终于 来 了 ,” 他 带 着 亲切 的 嘲弄 微笑 说 , 一面 打量 着 走上 前来 的 列文 。 “ 你 怎么 肯 驾临 这个 巢穴 来看 我 ?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说 , 握手 他 还 不 满足 , 他 吻 了 吻 他 的 朋友 。 “ 来 了 好久 了 吗 ? ”   “ 我 刚刚 到 , 急于 要 见 你 ,” 列 文说 , 羞涩 地 、 同时 又 生气 和 不安 地向 四下 望了望 。 “ 哦 , 让 我们 到 我 的 房间 里 去 吧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说 , 他 知道 他 的 朋友 自尊心 很强 和 易怒 的 羞赧 , 于是 , 挽着 他 的 胳膊 , 他拉着 他 走 , 好像 引导 他 穿过 什么 危险物 一样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几乎 对 他 所有 的 相识 都 称 “ 你 ”, 他 通通 叫 他们 的 教 名 : 六十岁 的 老人 和 二十岁 的 青年人 、 演员 、 大臣 、 商人 和 侍从 武官 都 一律 对待 , 因此 他 大部分 的 密友 可以 在 社会阶层 的 两个 极端 找到 , 他们 要是 知道 通过 奥布 隆斯基 的 媒介 而 有 了 共同 的 关系 , 一定 会 很 惊讶 的 。 凡是 和 他 一道 喝 过 香槟 的 人 都 是 他 的 亲密 朋友 , 而 他 跟 什么 人 都 一道 喝 香槟 , 所以 万一 当着 他 部下 的 面 , 他 遇见 了 他 的 什么 “ 不体面 的 亲友 ”( 如 他 所 戏谑 似地 称呼 他 的 许多 朋友 ), 他 凭着 他 特有 的 机智 , 懂得 怎样 冲 淡 在 他们 心中 留下 的 不 愉快 印象 。 列文 并 不是 一个 “ 不体面 的 亲友 ”, 但是 奥布 隆斯基 立刻 敏感 到 列文 一定 以为 他 不愿 当着 他 部下 的 面 露出 他 和 他 的 亲密 , 故而 赶紧 把 他 带到 他 的 小 办公室 里 去 。 列文 和 奥布 隆斯基 差不多 同样 年纪 ; 他们 的 亲密 并 不 只 由于 香槟 。 列文 是 他 从小 的 同伴 和 朋友 。 他们 虽然 性格 和 趣味 各不相同 , 却 像 两个 从小 在 一块儿 的 朋友 一样 相亲相爱 。 虽然 如此 , 他们 两人 —— 像 选择 了 不同 的 活动 的 人们 之间 所常 发生 的 情形 一样 —— 虽然 议论 时 也 说 对方 的 活动 是 正确 的 , 但 却 从 心底 鄙视 。 彼此 都 感觉 得 好像 自己 过 的 生活 是 唯一 真正 的 生活 , 而 他 朋友 所过 的 生活 却 完全 是 幻想 。 奥布 隆斯基 一 看见 列文 就 抑制 不住 微微 讽刺 的 嘲笑 。 他 多少次 看见 列文 从 乡下 到 莫斯科 来 , 他 在 乡下 做 的 什么 事情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从来 也 不 十分 理解 , 而且 也 实在 不感兴趣 。 列文 每次 到 莫斯科 来 总是 非常 激动 , 非常 匆忙 , 有点 不安 , 又 因为 自己 的 不安 而 激怒 , 而且 大部分 时候 对于 事物 总是 抱 着 完全 新 的 、 出人意外 的 见解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嘲笑 这个 , 却 又 喜欢 这个 。 同样 , 列文 从 心底 鄙视 他 朋友 的 都市生活 方式 和 他 认为 没有 意思 而 加以 嘲笑 的 公务 。 但是 所 不同 的 只是 奥布 隆斯 基因 为 做 着 大家 都 做 的 事 , 所以 他 能够 得意 地 、 温和 地笑 , 而列文 却是 不 得意 地 、 有时 甚至 生气 地笑 。 “ 我们 盼 了 你 好久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说 , 走进 他 的 小 办公室 , 放开 列文 的 胳膊 , 好像 表示 这里 一切 危险 都 过去 了 一样 。 “ 我 看见 你 真是 非常 , 非常 的 高兴 呢 ! ” 他 继续 说 ,“ 哦 , 你好 吗 ? 呃 ! 你 什么 时候 到 的 ? ”    列文 沉默 着 , 望 着 奥布 隆斯基 的 两个 同僚 的 不 熟识 的 面孔 , 特别 是 望 着 那位 风雅 的 格里 涅 维奇 的 手 , 那手 有 那么 长 的 雪白 指头 , 那么 长 的 、 黄黄的 、 尖端 弯曲 的 指甲 , 袖口 上系 着 那么 大 的 发光 的 钮扣 , 那手 显然 占去 了 他 全部 的 注意力 , 不让 他 有 思想 的 自由 了 。 奥布 隆斯基 立刻 注意 到 这个 , 微笑 了 。 “ 哦 , 真的 , 让 我 来 给 你们 介绍 吧 ,” 他 说 ,“ 我 的 同事 : 菲利普 · 伊万 内奇 · 尼基京 , 米哈伊尔 · 斯坦尼斯 拉 维奇 · 格里 涅 维奇 ,” 然后 转向 列文 ,“ 县议员 , 县议会 的 新 人物 , 一只 手 可以 举重 五十 普特 ① 的 运动 家 , 畜牧 家 , 狩猎 家 , 我 的 朋友 , 康斯坦丁 · 德米特里 奇 · 列文 , 谢尔盖 · 伊万 内奇 · 科兹内 舍夫 的 令弟 。 ”   ①1 普特 合 16.3 公斤 。 “ 高兴 得 很 ,” 老 官吏 说 。 “ 我 很 荣幸 认识 令兄 谢尔盖 · 伊万 内奇 ,” 格里 涅 维奇 说 , 伸出 他 那 留 着 长 指甲 的 、 纤细 的 手来 。 列文皱 着 眉 , 冷 淡 地握 了 握手 , 立刻 就 转向 奥布 隆斯基 。 虽然 他 对 他 的 异父 兄弟 , 那位 全俄 闻名 的 作家 抱 着 很大 的 敬意 , 但是 当 人家 不 把 他 看作 康斯坦丁 · 列文 , 而 只 把 他 看作 有名 的 科兹内 舍夫 的 兄弟 的 时候 , 他 就 不能 忍受 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