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 2 (1)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穿 好 了 衣服 , 在 身上 洒 了 些 香水 , 拉直 衬衣 袖口 , 照常 把 香烟 、 袖珍 簿 、 火柴 和 那 有着 双重 链子 和 表坠 的 表分置 在 各个 口袋 里 , 然后 抖开 手帕 , 虽然 他 很 不幸 , 但是 他 感到 清爽 , 芬芳 , 健康 和 肉体上 的 舒适 , 他 两腿 微微 摇摆 着 走进 了 餐室 , 他 的 咖啡 已 摆在 那里 等 他 , 咖啡 旁边 放着 信件 和 衙门 里 送来 的 公文 。 他 阅读 信件 。 有 一封 令人 极 不 愉快 , 是 一个 想要 买 他 妻子 地产 上 的 一座 树林 的 商人 写 来 的 , 出卖 这座 树林 是 绝对 必要 的 ; 但是 现在 , 在 他 没有 和 妻子 和解 以前 , 这个 问题 是 无法 谈 的 。 最 不 愉快 的 是 他 的 金钱 上 的 利害关系 要 牵涉到 他 急待 跟 他 妻子 和解 的 问题 上去 。 想到 他会 被 这种 利害关系 所 左右 , 他会 为了 卖 树林 的 缘故 去 跟 他 妻子 讲 和 —— 想到 这个 , 就 使 他 不 愉快 了 。 看 完 了 信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把 衙门 里 送来 的 公文 拉 到 面前 , 迅速 地阅 过 了 两件 公事 , 用 粗 铅笔 做 了 些 记号 , 就 把 公文 推在 一旁 , 端起 咖啡 ; 他 一面 喝咖啡 , 一面 打开 油墨 未干 的 晨报 , 开始 读 起来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定 阅 一份 自由主义 派 的 报纸 , 不是 极端 自由主义 派 的 而是 代表 大多数 人 意见 的 报纸 。 虽然 他 对于 科学 、 艺术 和 政治 并 没有 特别 兴趣 , 但 他 对 这 一切 问题 却 坚持 抱 着 与 大多数 人 和 他 的 报纸 一致 的 意见 。 只有 在 大多数 人 改变 了 意见 的 时候 , 他 这 才 随着 改变 , 或者 , 更 严格 地说 , 他 并 没有 改变 , 而是 意见 本身 不知不觉 地 在 他 心中 改变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并 没有 选择 他 的 政治 主张 和 见解 ; 这些 政治 主张 和 见解 是 自动 到 他 这里 来 的 , 正如 他 并 没有 选择 帽子 和 上衣 的 样式 , 而 只是 穿戴 着 大家 都 在 穿戴 的 。 生活 于 上流社会 里 的 他 —— 由于 普通 在 成年期 发育 成熟 的 , 对于 某种 精神 活动 的 要求 —— 必须 有 见解 正如 必须 有 帽子 一样 。 如果说 他 爱 自由主义 的 见解 胜过 爱 他 周围 许多 人 抱 着 的 保守 见解 是 有 道理 的 , 那 倒 不是 由于 他 认为 自由主义 更 合理 , 而是 由于 它 更 适合 他 的 生活 方式 。 自由党 说 俄国 一切都是 坏 的 , 的确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负债累累 , 正 缺钱 用 。 自由党 说 结婚 是 完全 过时 的 制度 , 必须 改革 才行 ; 而 家庭 生活 的确 没有 给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多少 乐趣 , 而且 逼 得 他 说谎 做假 , 那 是 完全 违反 他 的 本性 的 。 自由党 说 , 或者 毋宁 说 是 暗示 , 宗教 的 作用 只 在于 箝制 人民 中 那些 野蛮 阶层 ; 而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连 做 一次 短短的 礼拜 , 都 站 得 腰酸腿痛 , 而且 想不透 既然 现世 生活 过得 这么 愉快 , 那么 用 所有 这些 可怕 而 夸张 的 言词 来 谈论 来世 还有 什么 意思 。 而且 , 爱 说笑话 的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常 喜欢 说 : 如果 人要 夸耀 自己 的 祖先 , 他 就 不 应当 到 留 里克 ① 为止 , 而 不 承认 他 的 始祖 —— 猴子 , 他 喜欢 用 这 一类 的话 去 难倒 老实 的 人 。 就 这样 , 自由主义 的 倾向 成 了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的 一种 习癖 , 他 喜欢 他 的 报纸 , 正如 他 喜欢 饭后 抽 一支 雪茄 一样 , 因为 它 在 他 的 脑子里 散布 了 一层 轻雾 。 他读 社论 , 社论 认为 , 在 现在 这个 时代 , 叫嚣 急进 主义 有 吞没 一切 保守 分子 的 危险 , 叫嚣 政府 应当 采取 适当 措施 扑灭 革命 的 祸害 , 这 类 叫嚣 是 毫无 意思 的 ; 正相反 ,“ 照 我们 的 意见 , 危险 并 不 在于 假想 的 革命 的 祸害 , 而 在于 阻碍 进步 的 墨守成规 ,” 云云 。 他 又 读 了 另外 一篇 关于 财政 的 论文 , 其中 提到 了 边 沁 和 密勒 ②, 并 对 政府 某部 有所 讽刺 。 凭着 他 特有 的 机敏 , 他 领会 了 每句 暗讽 的 意义 , 猜透 了 它 从何而来 , 针对 什么 人 , 出于 什么 动机 而发 ; 这 , 像 平常 一样 , 给予 他 一定 的 满足 。 -------- ① 留 里克 ( 死 于 879), 俄国 的 建国 者 , 留 里克 王朝 (869—1598) 的 始祖 。 ② 边沁 (1748—1832), 英国 资产阶级 法律学家 和 伦理学家 , 功利主义 的 代表 人物 。 密勒 (1806—1372), 英国 哲学家 , 政治 活动家 , 经济学家 。 在 伦理学 上 他 接近 边沁 的 功利主义 。 但是 今天 这种 满足 被 马特 廖娜 · 菲利 蒙 诺夫 娜 的 劝告 和 家中 的 不如意 状态 破坏 了 。 还 在 报上 看到 贝斯特 伯爵 ① 已 赴 威斯巴登 ② 的 传说 , 看到 医治 白发 、 出售 轻便 马车 和 某 青年 征求 职业 的 广告 ; 但是 这些 新闻报导 并 没有 像 平常 那样 给予 他 一种 宁静 的 讥讽 的 满足 。 -------- ① 贝斯特 伯爵 (1809—1886), 奥 匈 帝国 首相 , 俾斯麦 的 政敌 。 ② 威斯巴登 , 德国 西部 的 城市 , 在 莱茵河 畔 , 是 矿泉 疗养地 。 看过 了 报 , 喝完 了 第二杯 咖啡 , 吃 完 了 抹 上 黄油 的 面包 , 他立 起身 来 , 拂去 落 在 背心 上 的 面包屑 , 然后 , 挺起 宽阔 的 胸膛 , 他 快乐 地 微笑 着 , 并 不是 因为 他 心里 有 什么 特别 愉快 的 事 —— 快乐 的 微笑 是 由 良好 的 消化 引起 的 。 但是 这 快乐 的 微笑 立刻 使 他 想起 了 一切 , 他 又 变得 沉思 了 。 可以 听到 门外 有 两个 小孩 的 声音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听 出来 是 他 的 小男孩 格里沙 和 他 的 大 女儿 塔尼 娅 的 声音 ), 他们 正在 搬弄 什么 东西 , 打翻 了 。 “ 我 对 你 说 了 不要 叫 乘客 坐在 车顶 上 。 ” 小女孩 用 英语 嚷 着 ,“ 拾起来 ! ” “ 一切都是 乱糟糟 的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 奇想 ,“ 孩子 们 没有 人管 , 到处 乱跑 。 ” 他 走 到 门边 去 叫 他们 。 他们 抛下 那当 火车 用 的 匣子 , 向 父亲 走来 。 那小女孩 , 她 父亲 的 宝贝 , 莽撞 地 跑 进来 , 抱住 他 , 笑嘻嘻 地吊 在 他 的 脖颈 上 , 她 老 喜欢 闻 他 的 络腮胡子 散发出 的 闻惯 的 香气 。 最后 小女孩 吻 了 吻 他 那 因为 弯屈 的 姿势 而 涨红 的 、 闪烁着 慈爱 光辉 的 面孔 , 松开 了 她 的 两手 , 待 要 跑 开去 , 但是 她 父亲 拉 住 了 她 。 “ 妈妈 怎样 了 ? ” 他 问 , 抚摸 着 他 女儿 的 滑润 柔软 的 小 脖颈 。 “ 你好 ,” 他 说 , 向 走上 来 问候 他 的 男孩 微笑 着 说 。 他 意识 到 他 并 不怎么 爱 那 男孩 , 但 他 总是 尽量 同样 对待 ; 可是 那 男孩 感觉 到 这 一点 , 对于 他 父亲 的 冷淡 的 微笑 并 没有 报以 微笑 。 “ 妈妈 ? 她 起来 了 ,” 女孩 回答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叹 了 口气 。 “ 这么 说 她 又 整整 一夜 没有 睡 ,” 他 想 。 “ 哦 , 她 快活 吗 ? ” 小女孩 知道 , 她 父亲 和 母亲 吵 了 架 , 母亲 不会 快活 , 父亲 也 一定 明白 的 , 他 这么 随随便便 地问 她 只是 在 作假 。 因此 她 为 她 父亲 涨红了脸 。 他 立刻 觉察 出来 , 也 脸红 了 。 “ 我 不 知道 ,” 她 说 。 “ 她 没有 说 要 我们 上课 , 她 只是 说 要 我们 跟 古里 小姐 到 外祖母 家去 走走 。 ” “ 哦 , 去 吧 , 塔尼 娅 , 我 的 宝宝 。 哦 , 等一等 ! ” 他 说 , 还拉牢 她 , 抚摸 着 她 的 柔软 的 小手 。 他 从 壁炉 上取 下 他 昨天 放在 那里 的 一小 盒 糖果 , 拣 她 最 爱 吃 的 , 给 了 她 两块 , 一块 巧克力 和 一块 软糖 。 “ 给 格里沙 ? ” 小女孩 指着 巧克力 说 。 “ 是 , 是 。 ” 又 抚摸 了 一下 她 的 小 肩膀 , 他 吻 了 吻 她 的 发根 和 脖颈 , 就 放 她 走 了 。 “ 马车 套 好 了 ,” 马特维 说 ,“ 但是 有 个人 为了 请愿 的 事要 见 您 。 ” “ 来 了 很 久 吗 ?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问 。 “ 半个 钟头 的 光景 。 ” “ 我 对 你 说 了 多少次 , 有人 来 马上 告诉 我 ! ” “ 至少 总得 让 您 喝完 咖啡 ,” 马特维 说 , 他 的 声调 粗鲁 而 又 诚恳 , 使得 人 不 能够 生气 。 “ 那么 , 马上 请 那个 人 进来 吧 ,” 奥布 隆斯基 说 , 烦恼 地皱 着 眉 。 那 请愿 者 , 参谋 大尉 加里宁 的 寡妻 , 来 请求 一件 办不到 的 而且 不合理 的 事情 ; 但是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照例 请 她 坐下 , 留心 地 听 她 说完 , 没有 打断 她 一句 , 并且 给 了 她 详细 的 指示 , 告诉 她 怎样 以及 向 谁 去 请求 , 甚至 还 用 他 的 粗大 、 散漫 、 优美 而 清楚 的 笔迹 , 敏捷 而 流利地 替 她 写 了 一封信 给 一位 可以 帮 她 忙 的 人 。 打发走 了 参谋 大尉 的 寡妻 以后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拿 起 帽子 , 站住 想 了 想 他 忘记 什么 没有 。 看来 除了 他 要 忘记 的 —— 他 的 妻子 以外 , 他 什么 也 没有 忘记 。 “ 噢 , 是 的 ! ” 他 垂下 头 , 他 的 漂亮 面孔 带 着 苦恼 的 表情 。 “ 去 呢 , 还是 不去 ? ” 他 自言自语 ; 而 他 内心 的 声音 告诉 他 , 他 不 应当 去 , 那 除了 弄虚作假 不会 有 旁 的 结果 ; 要 改善 、 弥补 他们 的 关系 是 不 可能 的 , 因为 要 使 她 再 具有 魅力 而且 能够 引 人 爱怜 , 或者 使 他 变成 一个 不能 恋爱 的 老人 , 都 不 可能 。 现在 除了 欺骗 说谎 之外 不会 有 旁 的 结果 ; 而 欺骗 说谎 又 是 违反 他 的 天性 的 。 “ 可是 迟早 总得 做 的 ; 这样 下去 不行 ,” 他 说 , 极力 鼓起勇气 。 他 挺 着 胸 , 拿出 一支 纸烟 , 吸 了 两口 , 就 投进 珠母 贝壳 烟灰 碟里 去 , 然后 迈着 迅速 的 步伐 走过 客厅 , 打开 了 通 到 他 妻子 寝室 的 另 一扇 房门 。 达里 娅 · 亚历山德罗夫 娜 穿着 梳妆 短衣 站 在 那里 , 她 那 曾经 是 丰满 美丽 、 现在 却变 稀疏 了 的 头发 , 用发 针盘 在 她 的 脑后 , 她 的 面容 消瘦 憔悴 , 一双 吃惊 的 大 眼睛 , 因为 她 面容 的 消瘦 而 显得 更加 触目 。 各式各样 的 物件 散乱 地 摆满 一 房间 , 她 站 在 这些 物件 当中 一个 开着 的 衣柜 前面 , 她 正 从 里面 挑拣 什么 东西 。 听到 她 丈夫 的 脚步声 , 她 停住 了 , 朝 门口 望 着 , 徒然 想要 装 出 一种 严厉 而 轻蔑 的 表情 。 她 感觉 得 她 害怕 他 , 害怕 快要 到来 的 会见 。 她 正在 企图 做 她 三天 以来 已经 企图 做 了 十 来回 的 事情 —— 把 她 自己 和 孩子 们 的 衣服 清理 出来 , 带到 她 母亲 那里 去 —— 但 她 还是 没有 这样 做 的 决心 ; 但是 现在 又 像 前几次 一样 , 她 尽 在 自言自语 地说 , 事情 不能 像 这样 下去 , 她 一定 要 想个办法 惩罚 他 , 羞辱 他 , 哪怕 报复 一下 , 使 他 尝尝 他 给予 她 的 痛苦 的 一小部分 也好 。 她 还是 继续 对 自己 说 她 要 离开 他 , 但 她 自己 也 意识 到 这 是 不 可能 的 ; 这 是 不 可能 的 , 因为 她 不能 摆脱 那种 把 他 当 自己 丈夫 看待 、 而且 爱 他 的 习惯 。 况且 , 她 感到 假如 在 这里 , 在 她 自己 家里 , 她 尚且 不能 很 好 地 照看 她 的 五个 小孩 , 那么 , 在 她 要 把 他们 通通 带 去 的 地方 , 他们 就 会 更糟 。 事实上 , 在 这 三天 内 , 顶 小 的 一个 孩子 因为 吃 了 变 了 质 的 汤 害病 了 , 其余 的 昨天 差不多 没有 吃 上 午饭 。 她 意识 到 要 走开 是 不 可能 的 ; 但是 , 还 在 自欺欺人 , 她 继续 清理 东西 , 装 出 要 走 的 样子 。 看见 丈夫 , 她 就 把手 放进 衣柜 抽屉 里 , 像是 在 寻找 什么 东西 似的 , 直到 他 走 得 离 她 十分 近 的 时候 , 她 这 才 回头 朝 他 望 了 一眼 。 但是 她 的 脸 , 她 原来 想要 装 出 严厉 而 坚决 的 表情 的 , 却 只 流露出 困惑 和 痛苦 的 神情 。 “ 多莉 ! ” 他用 柔和 的 、 畏怯 的 声调 说 。 他 把头 低下 , 极力 装 出 可怜 和 顺从 的 样子 , 但他却 依然 容光焕发 。 迅速 地瞥 了 一眼 , 她 从头到脚 打量 了 一下 他 那 容光焕发 的 姿态 。 “ 是 的 , 他 倒 快乐 和 满足 ! ” 她 想 ,“ 而 我 呢 …… 他 那 讨厌 的 好脾气 , 大家 都 因此 很 喜欢 他 , 称赞 他哩 —— 我 真恨 他 的 好脾气 ,” 她 想 。 她 的 嘴唇 抿 紧 了 , 她 那 苍白 的 、 神经质 的 脸孔 右 半边 面颊 的 筋肉 抽搐起来 。 “ 你 要 什么 ? ” 她 用 迅速 的 、 深沉 的 、 不 自然 的 声调 说 。 “ 多莉 ! ” 他 颤巍巍 地 重复 说 。 “ 安娜 今天 要 来 了 。 ” “ 那关 我 什么 事 ? 我 不能 接待 她 ! ” 她 喊叫 了 一声 。 “ 但是 你 一定 要 , 多莉 ……” “ 走开 , 走开 , 走开 ! ” 她 大叫 了 一声 , 并 没有 望 着 他 , 好像 这 叫声 是 由 肉体 的 痛苦 引起 来 的 一样 。 斯徒 潘 · 阿尔卡 季奇 在 想到 他 妻子 的 时候 还 能够 镇定 , 他 还 能够 希望 一切 自 会 好 起来 , 如马 特维 所说 的 , 而且 还 能够 安闲地 看报 , 喝咖啡 ; 但是 当 他 看见 她 的 憔悴 的 、 痛苦 的 面孔 , 听见 她 那种 听天由命 、 悲观 绝望 的 声调 的 时候 , 他 的 呼吸 就 困难 了 , 他 的 咽喉 哽住 了 , 他 的 眼睛 里 开始 闪耀着 泪光 。 “ 我 的 天 ! 我 做 了 什么 呀 ? 多莉 ! 看 在 上帝 面上 ! …… 你 知道 ……” 他 说不下去 了 , 他 的 咽喉 被 呜咽 哽住 。 她 砰 的 一声 把 柜门 关上 , 望 了 他 一眼 。 “ 多莉 , 我 能够 说 什么 呢 ? …… 只有 一件 事 : 请 你 饶恕 …… 想想 , 难道 九年 的 生活 不 能够 抵偿 一刹那 的 ……” 她 垂下 眼睛 , 倾听 着 , 等 着 听 他 要说 什么 , 她 好像 在 请求 他 千万 使 她 相信 事情 不是 那样 。 “ 一刹那 的 情欲 ……” 他 说 ; 一 听到 这句 话 , 她 就 好像 感到 肉体上 的 痛苦 一样 , 嘴唇 又 抿 紧 了 , 她 右颊 的 筋肉 又 抽搐起来 , 如果 不是 这样的话 , 他 还 会 说 下去 的 。 “ 走开 , 走 出去 ! ” 她 更 尖声 地 叫 ,“ 不要 对 我 说起 您 的 情欲 和 您 的 肮脏 行为 。 ” 她 想要 走 出去 , 但是 两腿 摇晃 , 只得 抓住 一个 椅背 来 支撑住 自己 的 身体 。 他 的 面孔 膨胀 了 , 他 的 嘴唇 噘 起 , 他 眼泪汪汪 的 了 。 “ 多莉 ! ” 他 说 , 呜咽 起来 了 ,“ 看 在 上帝 面上 , 想想 孩子 们 , 他们 没有 过错 ! 都 是 我 的 过错 , 责罚 我 , 叫 我 来 补偿 我 的 罪过 吧 。 任何 事 , 只要 我 能够 , 我 都 愿意 做 ! 我 是 有罪 的 , 我 的 罪孽深重 , 没有 言语 可以 形容 ! 但是 , 多莉 , 饶恕 了 我 吧 ! ” 她 坐下 。 他 听见 她 的 大声 的 、 沉重 的 呼吸 。 他 替 她 说不出 地 难过 。 她 好 几次 想要 开口 , 但是 不 能够 。 他 等待 着 。 “ 你 想起 小孩 们 , 只是 为了 要 逗 他们 玩 ; 但是 我 却 总 想着 他们 , 而且 知道 现在 这 样子 会害 了 他们 ,” 她 说 , 显然 这是 一句 她 这 三天 来 暗自 重复 了 不止一次 的话 。 她 用 “ 你 ” 来 称呼 他 , 他 感激 地望 着 她 , 走上 去 拉 她 的 手 , 但是 她 厌恶 地 避开 他 。 “ 我常 想着 小孩 们 , 所以 只要 能够 救 他们 , 我 什么 事 都 愿意 做 ; 但是 我 自己 不 知道 怎样 去 救 他们 : 把 他们 从 他们 的 父亲 那里 带走 呢 , 还是 就 这样 让 他们 和 一个 不正经 的 父亲 —— 是 的 , 不正经 的 父亲 在 一起 …… 你 说 , 在 那 …… 发生 以后 , 我们 还 能 在 一起 生活 吗 ? 还有 可能 吗 ? 你 说 , 还有 可能 吗 ? ” 她 重复 着 说 , 提高 嗓音 ,“ 在 我 的 丈夫 , 我 的 小孩 们 的 父亲 , 和 他 自己 孩子 们 的 家庭 女教师 发生 了 恋爱 关系 以后 ……” “ 但是 叫 我 怎么办 呢 ? 叫 我 怎么办 呢 ? ” 他用 可怜 的 声音 说 , 也 不 知道 自己 在 说 什么 , 同时 他 的 头 垂得 越来越低 了 。 “ 我 对 您 感到 厌恶 , 嫌弃 ! ” 她 大声喊叫 , 越来越 激烈 了 。 “ 您 的 眼泪 等于 水 ! 您 从来 没有 爱过 我 ; 您 无情 , 也 没有 道德 ! 我 觉得 您 可恶 , 讨厌 , 是 一个 陌生人 —— 是 的 , 完完全全 是 一个 陌生人 ! ” 带 着 痛苦 和 激怒 , 她 说出 了 这个 在 她 听 来 是 那么 可怕 的 字眼 —— 陌生人 。 他望 着 她 , 流露 在 她 脸上 的 怨恨 神情 使 他 着慌 和 惊骇 了 。 他 不 懂得 他 的 怜悯 是 怎样 激怒 了 她 。 她 看 出来 他 心里 怜悯 她 , 却 并 不 爱 她 。 “ 不 , 她 恨 我 。 她 不会 饶恕 我 了 ,” 他 想 。 “ 这 真是 可怕 呀 ! 可怕 呀 ! ” 他 说 。 这时 隔壁 房里 一个 小孩 哭 起来 了 , 大概 是 跌 了 跤 ; 达里 娅 · 亚历山德罗夫 娜 静听 着 , 她 的 脸色 突然 变得 柔和 了 。 她 稍微 定 了 定神 , 好像 她 不 知道 她 在 什么 地方 , 她 要 做 什么 似的 , 随后 她 迅速 地立 起身 来 , 向 门口 走 去 。 “ 哦 , 她 爱 我 的 小孩 ,” 他 想 , 注意 到 小孩 哭 的 时候 她 脸色 的 变化 ,“ 我 的 小孩 : 那么 她 怎么 可能 恨 我 呢 ? ” “ 多莉 , 再说 一句 话 ,” 他 一边 说 , 一边 跟 在 她 后面 。 “ 假使 您 跟着 我 , 我 就要 叫 仆人 和 孩子 们 ! 让 大家 都 知道 您 是 一个 无赖 ! 我 今天 就要 走 了 , 您 可以 跟 您 的 情妇 住 在 这里 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