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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呐喊》"Call to Arms" by Lu Xun, 阿Q正传 (第二部分) (1)

阿Q正传 (第二部分) (1)

第六章 从 中兴 到 末路

在 未庄 再 看见 阿Q 出现 的 时候 , 是 刚过 了 这 年 的 中秋 。 人们 都 惊异 , 说 是 阿Q 回来 了 , 于是 又 回 上去 想道 , 他 先前 那里 去 了 呢 ? 阿Q 前 几回 的 上城 , 大抵 早就 兴高采烈 的 对 人 说 , 但 这 一次 却 并 不 , 所以 也 没有 一个 人 留心 到 。 他 或者 也 曾 告诉 过管 土谷祠 的 老头子 , 然而 未庄 老例 , 只有 赵 太爷 钱 太爷 和 秀才 大爷 上城 才 算 一件 事 。 假洋鬼子 尚且 不足 数 , 何况 是 阿Q : 因此 老头子 也 就 不 替 他 宣传 , 而 未庄 的 社会 上 也 就 无从 知道 了 。 但 阿Q 这回 的 回来 , 却 与 先前 大 不同 , 确乎 很 值得 惊异 。 天色 将 黑 , 他 睡眼蒙胧 的 在 酒店 门前 出现 了 , 他 走近 柜台 , 从 腰间 伸出手 来 , 满 把 是 银 的 和 铜 的 , 在 柜上 一 扔 说 ,“ 现钱 ! 打酒 来 ! ” 穿 的 是 新 夹袄 , 看 去 腰间 还 挂 着 一个 大 搭 连 , 沉钿钿 的 将 裤带 坠成 了 很 弯 很 弯 的 弧线 。 未庄 老例 , 看见 略 有些 醒目 的 人物 , 是 与其 慢 也 宁敬 的 , 现在 虽然 明 知道 是 阿Q , 但 因为 和 破 夹袄 的 阿Q 有些 两样 了 , 古人云 ,“ 士别三日 便当 刮目相待 ”㈥, 所以 堂倌 , 掌柜 , 酒客 , 路人 , 便 自然 显出 一种 凝 而且 敬 的 形态 来 。 掌柜 既先 之 以 点头 , 又 继之 以 谈话 : “ 豁 , 阿Q , 你 回来 了 ! ” “ 回来 了 。 ” “ 发财 发财 , 你 是 —— 在 ……” “ 上城 去 了 ! ” 这 一件 新闻 , 第二天 便 传遍 了 全未庄 。 人人 都 愿意 知道 现钱 和 新 夹袄 的 阿Q 的 中兴 史 , 所以 在 酒店 里 , 茶馆 里 , 庙 檐下 , 便 渐渐 的 探听 出来 了 。 这 结果 , 是 阿Q 得 了 新 敬畏 。 据 阿Q 说 , 他 是 在 举人 老爷 家里 帮忙 。 这 一节 , 听 的 人 都 肃然 了 。 这 老爷 本姓 白 , 但 因为 合 城里 只有 他 一个 举人 , 所以 不必 再冠姓 , 说起 举人 来 就是 他 。 这 也 不独 在 未庄 是 如此 , 便是 一百里 方圆 之内 也 都 如此 , 人们 几乎 多 以为 他 的 姓名 就 叫 举人 老爷 的 了 。 在 这 人 的 府上 帮忙 , 那 当然 是 可敬 的 。 但据 阿Q 又 说 , 他 却 不 高兴 再 帮忙 了 , 因为 这 举人 老爷 实在太 “ 妈妈 的 ” 了 。 这 一节 , 听 的 人 都 叹息 而且 快意 , 因为 阿Q 本 不配 在 举人 老爷 家里 帮忙 , 而 不 帮忙 是 可惜 的 。 据 阿Q 说 , 他 的 回来 , 似乎 也 由于 不 满意 城里人 , 这 就 在 他们 将 长凳 称为 条凳 , 而且 煎鱼 用 葱丝 , 加以 最近 观察所 得 的 缺点 , 是 女人 的 走路 也 扭得 不 很 好 。 然而 也 偶有 大 可 佩服 的 地方 , 即 如 未庄 的 乡下人 不过 打 三十二张 的 竹牌 ㈦, 只有 假洋鬼子 能够 叉 “ 麻酱 ”, 城里 却 连 小 乌龟 子 都 叉 得 精熟 的 。 什么 假洋鬼子 , 只要 放在 城里 的 十几岁 的 小 乌龟 子 的 手里 , 也 就 立刻 是 “ 小鬼 见 阎王 ”。 这 一节 , 听 的 人 都 赧然 了 。 “ 你们 可 看见 过 杀头 么 ? ” 阿Q 说 ,“ 咳 , 好看 。 杀 革命党 。 唉 , 好看 好看 ,……” 他 摇摇头 , 将 唾沫 飞在 正对面 的 赵 司晨 的 脸上 。 这 一节 , 听 的 人 都 凛然 了 。 但 阿Q 又 四面 一看 , 忽然 扬起 右手 , 照着 伸长 脖子 听得出 神 的 王胡 的 后 项 窝 上 直 劈 下去 道 : “ 嚓 ! ” 王胡惊 得 一 跳 , 同时 电光石火 似的 赶快 缩 了 头 , 而 听 的 人 又 都 悚然 而且 欣然 了 。 从此 王胡 瘟头 瘟脑 的 许多 日 , 并且 再 不敢 走近 阿Q 的 身边 ; 别的 人 也 一样 。 阿Q 这时 在 未 庄人 眼睛 里 的 地位 , 虽 不敢 说 超过 赵 太爷 , 但 谓之 差不多 , 大约 也 就 没有 什么 语病 的 了 。 然而 不 多久 , 这 阿Q 的 大名 忽 又 传遍 了 未庄 的 闺中 。 虽然 未庄 只有 钱 赵两姓 是 大屋 , 此外 十之九 都 是 浅 闺 , 但 闺中 究竟 是 闺中 , 所以 也 算 得 一件 神异 。 女 人们 见面 时 一定 说 , 邹七嫂 在 阿Q 那里 买 了 一条 蓝绸裙 , 旧 固然 是 旧 的 , 但 只化 了 九角 钱 。 还有 赵 白眼 的 母亲 ,—— 一说 是 赵 司晨 的 母亲 , 待考 ,—— 也 买 了 一件 孩子 穿 的 大红 洋纱 衫 , 七成 新 , 只用 三百 大钱 九二 串 ㈧。 于是 伊们 都 眼巴巴 的 想见 阿Q , 缺绸裙 的 想 问 他 买绸裙 , 要 洋纱 衫 的 想 问 他 买 洋纱 衫 , 不但 见 了 不 逃避 , 有时 阿Q 已经 走过 了 , 也 还要 追上去 叫住 他 , 问道 : “ 阿Q , 你 还有 绸裙 么 ? 没有 ? 纱衫 也 要 的 , 有 罢 ? ” 后来 这 终于 从 浅 闺传进 深闺 里 去 了 。 因为 邹七嫂 得意 之 余 , 将 伊 的 绸 裙 请 赵 太太 去 鉴赏 , 赵 太太 又 告诉 了 赵 太爷 而且 着实 恭维 了 一番 。 赵 太爷 便 在 晚饭 桌上 , 和 秀才 大爷 讨论 , 以为 阿Q 实在 有些 古怪 , 我们 门窗 应该 小心 些 ; 但 他 的 东西 , 不 知道 可 还有 什么 可买 , 也许 有点 好 东西 罢 。 加以 赵 太太 也 正想 买 一件 价廉物美 的 皮 背心 。 于是 家族 决议 , 便托 邹七嫂 即刻 去 寻 阿Q , 而且 为此 新辟 了 第三种 的 例外 : 这 晚上 也 姑且 特 准点 油灯 。 油灯 干 了 不少 了 , 阿Q 还 不到 。 赵府 的 全眷 都 很 焦急 , 打着 呵欠 , 或 恨 阿Q 太 飘忽 , 或怨 邹七嫂 不 上 紧 。 赵 太太 还 怕 他 因为 春天 的 条件 不敢 来 , 而 赵 太爷 以为 不足 虑 : 因为 这是 “ 我 ” 去 叫 他 的 。 果然 , 到底 赵 太爷 有 见识 , 阿Q 终于 跟着 邹七嫂 进来 了 。 “ 他 只 说 没有 没有 , 我 说 你 自己 当面 说 去 , 他 还要 说 , 我 说 ……” 邹七嫂 气喘吁吁 的 走 着 说 。 “ 太爷 ! ” 阿Q 似笑非笑 的 叫 了 一声 , 在 檐下 站住 了 。 “ 阿Q , 听说 你 在 外面 发财 ,” 赵 太爷 踱 开去 , 眼睛 打量 着 他 的 全身 , 一面 说 。 “ 那 很 好 , 那 很 好 的 。 这个 ,…… 听说 你 有些 旧 东西 ,…… 可以 都 拿来 看一看 ,…… 这 也 并 不是 别的 , 因为 我 倒 要 ……” “ 我 对 邹七嫂 说 过 了 。 都 完 了 。 ” “ 完 了 ? ” 赵 太爷 不觉 失声 的 说 ,“ 那里 会 完得 这样 快 呢 ? ” “ 那 是 朋友 的 , 本来 不 多 。 他们 买 了 些 ,……” “ 总 该 还有 一点 罢 。 ” “ 现在 , 只 剩 了 一张 门幕 了 。 ” “ 就 拿 门幕来 看看 罢 。 ” 赵 太太 慌忙 说 。 “ 那么 , 明天 拿来 就是 ,” 赵 太爷 却 不 甚 热心 了 。 “ 阿Q , 你 以后 有 什么 东西 的 时候 , 你 尽 先 送来 给 我们 看 ,……” “ 价钱 决不会 比 别家 出得少 ! ” 秀才 说 。 秀才 娘子 忙 一瞥 阿Q 的 脸 , 看 他 感动 了 没有 。 “ 我要 一件 皮 背心 。 ” 赵 太太 说 。 阿Q 虽然 答应 着 , 却 懒洋洋 的 出去 了 , 也 不 知道 他 是否 放在心上 。 这使 赵 太爷 很 失望 , 气愤 而且 担心 , 至于 停止 了 打呵欠 。 秀才 对于 阿Q 的 态度 也 很 不平 , 于是 说 , 这忘八蛋 要 提防 , 或者 不如 吩咐 地保 , 不许 他 住 在 未庄 。 但 赵 太爷 以为 不然 , 说 这 也 怕 要 结怨 , 况且 做 这路 生意 的 大概 是 “ 老鹰 不吃 窝 下食 ”, 本村 倒 不必 担心 的 ; 只要 自己 夜里 警醒 点 就是 了 。 秀才 听 了 这 “ 庭训 ”㈨, 非常 之 以为 然 , 便 即刻 撤消 了 驱逐 阿Q 的 提议 , 而且 叮嘱 邹七嫂 , 请 伊 千万 不要 向 人 提起 这 一段话 。 但 第二日 , 邹七嫂 便 将 那 蓝裙 去 染 了 皂 , 又 将 阿Q 可疑 之点 传扬 出去 了 , 可是 确 没有 提起 秀才 要 驱逐 他 这 一节 。 然而 这 已经 于 阿Q 很 不利 。 最先 , 地保 寻 上门 了 , 取 了 他 的 门幕 去 , 阿Q 说 是 赵 太太 要 看 的 , 而 地保 也 不 还 并且 要 议定 每月 的 孝敬 钱 。 其次 , 是 村 人 对于 他 的 敬畏 忽而 变相 了 , 虽然 还 不敢 来 放肆 , 却 很 有 远避 的 神情 , 而 这 神情 和 先前 的 防 他 来 “ 嚓 ” 的 时候 又 不同 , 颇 混 着 “ 敬而远之 ” 的 分子 了 。 只有 一班 闲 人们 却 还要 寻根究底 的 去 探 阿Q 的 底细 。 阿Q 也 并 不讳 饰 , 傲然 的 说出 他 的 经验 来 。 从此 他们 才 知道 , 他 不过 是 一个 小 脚色 , 不但 不能 上墙 , 并且 不能 进洞 , 只 站 在 洞 外接 东西 。 有 一夜 , 他 刚才 接到 一个包 , 正手 再 进去 , 不一会 , 只 听 得 里面 大 嚷起来 , 他 便 赶紧 跑 , 连夜 爬 出 城 , 逃回 未庄来 了 , 从此 不敢 再 去 做 。 然而 这 故事 却 于 阿Q 更 不利 , 村 人 对于 阿Q 的 “ 敬而远之 ” 者 , 本 因为 怕 结怨 , 谁料 他 不过 是 一个 不敢 再 偷 的 偷儿 呢 ? 这 实在 是 “ 斯 亦 不足 畏 也 矣 ”㈩。

第七章 革命

宣统 三年 九月 十四日 (⒈)—— 即 阿Q 将 搭 连 卖 给 赵 白眼 的 这 一天 —— 三 更 四点 , 有 一只 大 乌篷船 到 了 赵 府上 的 河 埠头 。 这船 从 黑 魆 魆 中荡来 , 乡下人 睡得 熟 , 都 没有 知道 ; 出去 时 将近 黎明 , 却 很 有 几个 看见 的 了 。 据 探头探脑 的 调查 来 的 结果 , 知道 那 竟是 举人 老爷 的 船 ! 那船 便 将 大 不安 载 给 了 未庄 , 不到 正午 , 全村 的 人心 就 很 动摇 。 船 的 使命 , 赵家 本来 是 很 秘密 的 , 但 茶坊 酒肆 里 却 都 说 , 革命党 要 进城 , 举人 老爷 到 我们 乡 下来 逃难 了 。 惟有 邹七嫂 不以为然 , 说 那 不过 是 几口 破 衣箱 , 举人 老爷 想来 寄存 的 , 却 已 被 赵 太爷 回复 转 去 。 其实 举人 老爷 和 赵 秀才 素不相能 , 在 理本 不能 有 “ 共患难 ” 的 情谊 , 况且 邹七嫂 又 和 赵家 是 邻居 , 见闻 较为 切近 , 所以 大概 该是 伊对 的 。 然而 谣言 很 旺盛 , 说 举人 老爷 虽然 似乎 没有 亲到 , 却 有 一封 长信 , 和 赵家 排 了 “ 转折 亲 ”。 赵 太爷 肚里 一轮 , 觉得 于 他 总 不会 有 坏处 , 便 将 箱子 留下 了 , 现就塞 在 太太 的 床 底下 。 至于 革命党 , 有 的 说 是 便 在 这 一夜 进 了 城 , 个个 白盔 白甲 : 穿着 崇正 皇帝 的 素 (⒉)。 阿Q 的 耳朵 里 , 本来 早 听到 过 革命党 这 一句 话 , 今年 又 亲眼 见过 杀掉 革命党 。 但 他 有 一种 不知 从 那里 来 的 意见 , 以为 革命党 便是 造反 , 造反 便是 与 他 为难 , 所以 一向 是 “ 深恶 而 痛绝 之 ” 的 。 殊 不料 这 却 使 百里 闻名 的 举人 老爷 有 这样 怕 , 于是 他 未免 也 有些 “ 神往 ” 了 , 况且 未庄 的 一群 鸟 男女 的 慌张 的 神情 , 也 使 阿Q 更 快意 。 “ 革命 也好 罢 ,” 阿Q 想 ,“ 革 这伙 妈妈 的 命 , 太 可恶 ! 太 可恨 ! …… 便是 我 , 也 要 投降 革命党 了 。 ” 阿Q 近来 用度 窘 , 大约 略略 有些 不平 ; 加以 午间 喝 了 两碗 空肚 酒 , 愈加 醉得 快 , 一面 想 一面 走 , 便 又 飘飘然 起来 。 不知 怎么 一来 , 忽而 似乎 革命党 便是 自己 , 未庄 人 却 都 是 他 的 俘虏 了 。 他 得意 之 余 , 禁不住 大声 的 嚷 道 : “ 造反 了 ! 造反 了 ! ” 未庄 人 都 用 了 惊惧 的 眼光 对 他 看 。 这 一种 可怜 的 眼光 , 是 阿Q 从来 没有 见 过 的 , 一见 之下 , 又 使 他 舒服 得 如 六月 里 喝 了 雪水 。 他 更加 高兴 的 走 而且 喊道 : “ 好 ,…… 我要 什么 就是 什么 , 我 欢喜 谁 就是 谁 。 得 得 , 锵锵 ! 悔 不该 , 酒醉 错 斩 了 郑 贤弟 , 悔 不该 , 呀呀 呀 …… 得 得 , 锵锵 , 得 , 锵 令锵 ! 我 手执 钢鞭 将 你 打 ……” 赵 府上 的 两位 男人 和 两个 真 本家 , 也 正 站 在 大门口 论 革命 。 阿Q 没有 见 , 昂 了 头 直唱 过去 。 “ 得 得 ,……” “ 老 Q,” 赵 太爷 怯怯 的 迎 着 低声 的 叫 。


阿Q正传 (第二部分) (1) The True Story of Ah Q (Part II) (1)

第六章   从 中兴 到 末路 Chapter 6: From ZTE to the End

在 未庄 再 看见 阿Q 出现 的 时候 , 是 刚过 了 这 年 的 中秋 。 When Weizhuang saw Ah Q again, it was just after the Mid-Autumn Festival this year. 人们 都 惊异 , 说 是 阿Q 回来 了 , 于是 又 回 上去 想道 , 他 先前 那里 去 了 呢 ? People were surprised and said that Ah Q had come back, so they went back and thought, where did he go before? 阿Q 前 几回 的 上城 , 大抵 早就 兴高采烈 的 对 人 说 , 但 这 一次 却 并 不 , 所以 也 没有 一个 人 留心 到 。 Ah Q's previous trips to the city, he probably told people with great joy, but this time he didn't, so no one noticed. 他 或者 也 曾 告诉 过管 土谷祠 的 老头子 , 然而 未庄 老例 , 只有 赵 太爷 钱 太爷 和 秀才 大爷 上城 才 算 一件 事 。 He may have also told the old man who was in charge of the Tugu Temple, but according to the old practice in Weizhuang, only Mrs. Zhao and Mr. Qian and Mr. Xiucai go to the city. 假洋鬼子 尚且 不足 数 , 何况 是 阿Q : 因此 老头子 也 就 不 替 他 宣传 , 而 未庄 的 社会 上 也 就 无从 知道 了 。 There are not many fake foreign devils, let alone Ah Q: Therefore, the old man will not promote it for him, and the society in Weichuang will not know about it. 但 阿Q 这回 的 回来 , 却 与 先前 大 不同 , 确乎 很 值得 惊异 。 But Ah Q's return this time is very different from the previous one, which is indeed surprising. 天色 将 黑 , 他 睡眼蒙胧 的 在 酒店 门前 出现 了 , 他 走近 柜台 , 从 腰间 伸出手 来 , 满 把 是 银 的 和 铜 的 , 在 柜上 一 扔 说 ,“ 现钱 ! It was about to get dark, and he appeared in front of the hotel with sleepy eyes. He approached the counter, stretched out his hand from his waist, and threw a handful of silver and copper on the counter and said, "Cash! 打酒 来 ! Get a drink! ” 穿 的 是 新 夹袄 , 看 去 腰间 还 挂 着 一个 大 搭 连 , 沉钿钿 的 将 裤带 坠成 了 很 弯 很 弯 的 弧线 。 She was wearing a new jacket, and it seemed that there was still a large tie hanging around her waist. 未庄 老例 , 看见 略 有些 醒目 的 人物 , 是 与其 慢 也 宁敬 的 , 现在 虽然 明 知道 是 阿Q , 但 因为 和 破 夹袄 的 阿Q 有些 两样 了 , 古人云 ,“ 士别三日 便当 刮目相待 ”㈥, 所以 堂倌 , 掌柜 , 酒客 , 路人 , 便 自然 显出 一种 凝 而且 敬 的 形态 来 。 Weizhuang is an old example, when you see a slightly striking figure, it is better to be respectful than to be slow. Although now you know it is Ah Q, but because it is a bit different from Ah Q with a broken jacket, the ancients said, "Shibie is a three-day bento. Treat each other with admiration.” (vi) Therefore, the waiter, the shopkeeper, the drinker, and the passers-by naturally show a condensed and respectful form. 掌柜 既先 之 以 点头 , 又 继之 以 谈话 :   “ 豁 , 阿Q , 你 回来 了 ! The shopkeeper nodded first, and then continued to talk: "Huo, Ah Q, you're back! ”   “ 回来 了 。 " " came back. ”   “ 发财 发财 , 你 是 —— 在 ……”   “ 上城 去 了 ! "Get rich, get rich, you're—in..." "Go up town!" ”    这 一件 新闻 , 第二天 便 传遍 了 全未庄 。 The news spread throughout Weichuang the next day. 人人 都 愿意 知道 现钱 和 新 夹袄 的 阿Q 的 中兴 史 , 所以 在 酒店 里 , 茶馆 里 , 庙 檐下 , 便 渐渐 的 探听 出来 了 。 Everyone wants to know the history of the rejuvenation of Ah Q with cash and new jackets, so in hotels, tea houses, and under the eaves of temples, they gradually find out. 这 结果 , 是 阿Q 得 了 新 敬畏 。 As a result, Ah Q gained new awe. 据 阿Q 说 , 他 是 在 举人 老爷 家里 帮忙 。 According to Ah Q, he was helping out at Master Juren's house. 这 一节 , 听 的 人 都 肃然 了 。 In this verse, everyone who listened was in awe. 这 老爷 本姓 白 , 但 因为 合 城里 只有 他 一个 举人 , 所以 不必 再冠姓 , 说起 举人 来 就是 他 。 This master's original surname is Bai, but since he is the only one in Hecheng, there is no need to give him another surname; 这 也 不独 在 未庄 是 如此 , 便是 一百里 方圆 之内 也 都 如此 , 人们 几乎 多 以为 他 的 姓名 就 叫 举人 老爷 的 了 。 在 这 人 的 府上 帮忙 , 那 当然 是 可敬 的 。 但据 阿Q 又 说 , 他 却 不 高兴 再 帮忙 了 , 因为 这 举人 老爷 实在太 “ 妈妈 的 ” 了 。 这 一节 , 听 的 人 都 叹息 而且 快意 , 因为 阿Q 本 不配 在 举人 老爷 家里 帮忙 , 而 不 帮忙 是 可惜 的 。 据 阿Q 说 , 他 的 回来 , 似乎 也 由于 不 满意 城里人 , 这 就 在 他们 将 长凳 称为 条凳 , 而且 煎鱼 用 葱丝 , 加以 最近 观察所 得 的 缺点 , 是 女人 的 走路 也 扭得 不 很 好 。 然而 也 偶有 大 可 佩服 的 地方 , 即 如 未庄 的 乡下人 不过 打 三十二张 的 竹牌 ㈦, 只有 假洋鬼子 能够 叉 “ 麻酱 ”, 城里 却 连 小 乌龟 子 都 叉 得 精熟 的 。 什么 假洋鬼子 , 只要 放在 城里 的 十几岁 的 小 乌龟 子 的 手里 , 也 就 立刻 是 “ 小鬼 见 阎王 ”。 这 一节 , 听 的 人 都 赧然 了 。 “ 你们 可 看见 过 杀头 么 ? ” 阿Q 说 ,“ 咳 , 好看 。 杀 革命党 。 唉 , 好看 好看 ,……” 他 摇摇头 , 将 唾沫 飞在 正对面 的 赵 司晨 的 脸上 。 这 一节 , 听 的 人 都 凛然 了 。 但 阿Q 又 四面 一看 , 忽然 扬起 右手 , 照着 伸长 脖子 听得出 神 的 王胡 的 后 项 窝 上 直 劈 下去 道 :   “ 嚓 ! ”    王胡惊 得 一 跳 , 同时 电光石火 似的 赶快 缩 了 头 , 而 听 的 人 又 都 悚然 而且 欣然 了 。 从此 王胡 瘟头 瘟脑 的 许多 日 , 并且 再 不敢 走近 阿Q 的 身边 ; 别的 人 也 一样 。 阿Q 这时 在 未 庄人 眼睛 里 的 地位 , 虽 不敢 说 超过 赵 太爷 , 但 谓之 差不多 , 大约 也 就 没有 什么 语病 的 了 。 然而 不 多久 , 这 阿Q 的 大名 忽 又 传遍 了 未庄 的 闺中 。 虽然 未庄 只有 钱 赵两姓 是 大屋 , 此外 十之九 都 是 浅 闺 , 但 闺中 究竟 是 闺中 , 所以 也 算 得 一件 神异 。 女 人们 见面 时 一定 说 , 邹七嫂 在 阿Q 那里 买 了 一条 蓝绸裙 , 旧 固然 是 旧 的 , 但 只化 了 九角 钱 。 还有 赵 白眼 的 母亲 ,—— 一说 是 赵 司晨 的 母亲 , 待考 ,—— 也 买 了 一件 孩子 穿 的 大红 洋纱 衫 , 七成 新 , 只用 三百 大钱 九二 串 ㈧。 于是 伊们 都 眼巴巴 的 想见 阿Q , 缺绸裙 的 想 问 他 买绸裙 , 要 洋纱 衫 的 想 问 他 买 洋纱 衫 , 不但 见 了 不 逃避 , 有时 阿Q 已经 走过 了 , 也 还要 追上去 叫住 他 , 问道 :   “ 阿Q , 你 还有 绸裙 么 ? 没有 ? 纱衫 也 要 的 , 有 罢 ? ”    后来 这 终于 从 浅 闺传进 深闺 里 去 了 。 因为 邹七嫂 得意 之 余 , 将 伊 的 绸 裙 请 赵 太太 去 鉴赏 , 赵 太太 又 告诉 了 赵 太爷 而且 着实 恭维 了 一番 。 赵 太爷 便 在 晚饭 桌上 , 和 秀才 大爷 讨论 , 以为 阿Q 实在 有些 古怪 , 我们 门窗 应该 小心 些 ; 但 他 的 东西 , 不 知道 可 还有 什么 可买 , 也许 有点 好 东西 罢 。 加以 赵 太太 也 正想 买 一件 价廉物美 的 皮 背心 。 于是 家族 决议 , 便托 邹七嫂 即刻 去 寻 阿Q , 而且 为此 新辟 了 第三种 的 例外 : 这 晚上 也 姑且 特 准点 油灯 。 油灯 干 了 不少 了 , 阿Q 还 不到 。 赵府 的 全眷 都 很 焦急 , 打着 呵欠 , 或 恨 阿Q 太 飘忽 , 或怨 邹七嫂 不 上 紧 。 赵 太太 还 怕 他 因为 春天 的 条件 不敢 来 , 而 赵 太爷 以为 不足 虑 : 因为 这是 “ 我 ” 去 叫 他 的 。 果然 , 到底 赵 太爷 有 见识 , 阿Q 终于 跟着 邹七嫂 进来 了 。 “ 他 只 说 没有 没有 , 我 说 你 自己 当面 说 去 , 他 还要 说 , 我 说 ……” 邹七嫂 气喘吁吁 的 走 着 说 。 “ 太爷 ! ” 阿Q 似笑非笑 的 叫 了 一声 , 在 檐下 站住 了 。 “ 阿Q , 听说 你 在 外面 发财 ,” 赵 太爷 踱 开去 , 眼睛 打量 着 他 的 全身 , 一面 说 。 “ 那 很 好 , 那 很 好 的 。 这个 ,…… 听说 你 有些 旧 东西 ,…… 可以 都 拿来 看一看 ,…… 这 也 并 不是 别的 , 因为 我 倒 要 ……”   “ 我 对 邹七嫂 说 过 了 。 都 完 了 。 ”   “ 完 了 ? ” 赵 太爷 不觉 失声 的 说 ,“ 那里 会 完得 这样 快 呢 ? ”   “ 那 是 朋友 的 , 本来 不 多 。 他们 买 了 些 ,……”   “ 总 该 还有 一点 罢 。 ”   “ 现在 , 只 剩 了 一张 门幕 了 。 ”   “ 就 拿 门幕来 看看 罢 。 ” 赵 太太 慌忙 说 。 “ 那么 , 明天 拿来 就是 ,” 赵 太爷 却 不 甚 热心 了 。 “ 阿Q , 你 以后 有 什么 东西 的 时候 , 你 尽 先 送来 给 我们 看 ,……”   “ 价钱 决不会 比 别家 出得少 ! ” 秀才 说 。 秀才 娘子 忙 一瞥 阿Q 的 脸 , 看 他 感动 了 没有 。 “ 我要 一件 皮 背心 。 ” 赵 太太 说 。 阿Q 虽然 答应 着 , 却 懒洋洋 的 出去 了 , 也 不 知道 他 是否 放在心上 。 这使 赵 太爷 很 失望 , 气愤 而且 担心 , 至于 停止 了 打呵欠 。 秀才 对于 阿Q 的 态度 也 很 不平 , 于是 说 , 这忘八蛋 要 提防 , 或者 不如 吩咐 地保 , 不许 他 住 在 未庄 。 但 赵 太爷 以为 不然 , 说 这 也 怕 要 结怨 , 况且 做 这路 生意 的 大概 是 “ 老鹰 不吃 窝 下食 ”, 本村 倒 不必 担心 的 ; 只要 自己 夜里 警醒 点 就是 了 。 秀才 听 了 这 “ 庭训 ”㈨, 非常 之 以为 然 , 便 即刻 撤消 了 驱逐 阿Q 的 提议 , 而且 叮嘱 邹七嫂 , 请 伊 千万 不要 向 人 提起 这 一段话 。 但 第二日 , 邹七嫂 便 将 那 蓝裙 去 染 了 皂 , 又 将 阿Q 可疑 之点 传扬 出去 了 , 可是 确 没有 提起 秀才 要 驱逐 他 这 一节 。 然而 这 已经 于 阿Q 很 不利 。 最先 , 地保 寻 上门 了 , 取 了 他 的 门幕 去 , 阿Q 说 是 赵 太太 要 看 的 , 而 地保 也 不 还 并且 要 议定 每月 的 孝敬 钱 。 其次 , 是 村 人 对于 他 的 敬畏 忽而 变相 了 , 虽然 还 不敢 来 放肆 , 却 很 有 远避 的 神情 , 而 这 神情 和 先前 的 防 他 来 “ 嚓 ” 的 时候 又 不同 , 颇 混 着 “ 敬而远之 ” 的 分子 了 。 只有 一班 闲 人们 却 还要 寻根究底 的 去 探 阿Q 的 底细 。 阿Q 也 并 不讳 饰 , 傲然 的 说出 他 的 经验 来 。 从此 他们 才 知道 , 他 不过 是 一个 小 脚色 , 不但 不能 上墙 , 并且 不能 进洞 , 只 站 在 洞 外接 东西 。 有 一夜 , 他 刚才 接到 一个包 , 正手 再 进去 , 不一会 , 只 听 得 里面 大 嚷起来 , 他 便 赶紧 跑 , 连夜 爬 出 城 , 逃回 未庄来 了 , 从此 不敢 再 去 做 。 然而 这 故事 却 于 阿Q 更 不利 , 村 人 对于 阿Q 的 “ 敬而远之 ” 者 , 本 因为 怕 结怨 , 谁料 他 不过 是 一个 不敢 再 偷 的 偷儿 呢 ? 这 实在 是 “ 斯 亦 不足 畏 也 矣 ”㈩。

第七章   革命

宣统 三年 九月 十四日 (⒈)—— 即 阿Q 将 搭 连 卖 给 赵 白眼 的 这 一天 —— 三 更 四点 , 有 一只 大 乌篷船 到 了 赵 府上 的 河 埠头 。 这船 从 黑 魆 魆 中荡来 , 乡下人 睡得 熟 , 都 没有 知道 ; 出去 时 将近 黎明 , 却 很 有 几个 看见 的 了 。 据 探头探脑 的 调查 来 的 结果 , 知道 那 竟是 举人 老爷 的 船 ! 那船 便 将 大 不安 载 给 了 未庄 , 不到 正午 , 全村 的 人心 就 很 动摇 。 船 的 使命 , 赵家 本来 是 很 秘密 的 , 但 茶坊 酒肆 里 却 都 说 , 革命党 要 进城 , 举人 老爷 到 我们 乡 下来 逃难 了 。 惟有 邹七嫂 不以为然 , 说 那 不过 是 几口 破 衣箱 , 举人 老爷 想来 寄存 的 , 却 已 被 赵 太爷 回复 转 去 。 其实 举人 老爷 和 赵 秀才 素不相能 , 在 理本 不能 有 “ 共患难 ” 的 情谊 , 况且 邹七嫂 又 和 赵家 是 邻居 , 见闻 较为 切近 , 所以 大概 该是 伊对 的 。 然而 谣言 很 旺盛 , 说 举人 老爷 虽然 似乎 没有 亲到 , 却 有 一封 长信 , 和 赵家 排 了 “ 转折 亲 ”。 赵 太爷 肚里 一轮 , 觉得 于 他 总 不会 有 坏处 , 便 将 箱子 留下 了 , 现就塞 在 太太 的 床 底下 。 至于 革命党 , 有 的 说 是 便 在 这 一夜 进 了 城 , 个个 白盔 白甲 : 穿着 崇正 皇帝 的 素 (⒉)。 阿Q 的 耳朵 里 , 本来 早 听到 过 革命党 这 一句 话 , 今年 又 亲眼 见过 杀掉 革命党 。 但 他 有 一种 不知 从 那里 来 的 意见 , 以为 革命党 便是 造反 , 造反 便是 与 他 为难 , 所以 一向 是 “ 深恶 而 痛绝 之 ” 的 。 殊 不料 这 却 使 百里 闻名 的 举人 老爷 有 这样 怕 , 于是 他 未免 也 有些 “ 神往 ” 了 , 况且 未庄 的 一群 鸟 男女 的 慌张 的 神情 , 也 使 阿Q 更 快意 。 “ 革命 也好 罢 ,” 阿Q 想 ,“ 革 这伙 妈妈 的 命 , 太 可恶 ! 太 可恨 ! …… 便是 我 , 也 要 投降 革命党 了 。 ”    阿Q 近来 用度 窘 , 大约 略略 有些 不平 ; 加以 午间 喝 了 两碗 空肚 酒 , 愈加 醉得 快 , 一面 想 一面 走 , 便 又 飘飘然 起来 。 不知 怎么 一来 , 忽而 似乎 革命党 便是 自己 , 未庄 人 却 都 是 他 的 俘虏 了 。 他 得意 之 余 , 禁不住 大声 的 嚷 道 :   “ 造反 了 ! 造反 了 ! ”    未庄 人 都 用 了 惊惧 的 眼光 对 他 看 。 这 一种 可怜 的 眼光 , 是 阿Q 从来 没有 见 过 的 , 一见 之下 , 又 使 他 舒服 得 如 六月 里 喝 了 雪水 。 他 更加 高兴 的 走 而且 喊道 :   “ 好 ,…… 我要 什么 就是 什么 , 我 欢喜 谁 就是 谁 。 得 得 , 锵锵 ! 悔 不该 , 酒醉 错 斩 了 郑 贤弟 ,    悔 不该 , 呀呀 呀 ……    得 得 , 锵锵 , 得 , 锵 令锵 ! 我 手执 钢鞭 将 你 打 ……”    赵 府上 的 两位 男人 和 两个 真 本家 , 也 正 站 在 大门口 论 革命 。 阿Q 没有 见 , 昂 了 头 直唱 过去 。 “ 得 得 ,……”   “ 老 Q,” 赵 太爷 怯怯 的 迎 着 低声 的 叫 。